戒 酒

2024-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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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喜欢喝酒。老婆桂枝时常对小丫说:“你爸要是能把酒戒了,我就能把饭戒了。”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夸张。
    每次碰到老实的时候,还没看清他的身影,便会先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不会喝酒的人如果面对面和他说会儿话,准会醉倒。因此,村里人对老实的酒味比对他那张长了四五十年的脸的印象还要深。逢年过节,若有人提着酒去老实家串门,老实的眼神便再也离不开那酒了,与人聊天也是几句话不到便讲到酒上了。老实真的离不开酒。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天天拴在腰带上,但里面装的不是水,那是廉价买来的散酒。每次打酒时,他都要亲自动手,把钱给了售货员,便从她的手里接过酒提漏亲自动手,他说售货员打酒不认真,提酒时动作太快,他自己打的时候,把酒提漏伸入酒缸里顿一下然后垂直手柄慢慢地、稳稳地向上提,往壶里倒时待到酒提漏不再往下滴酒了才把漏斗左右晃两下从壶嘴上拿开,他说这样至少可以多打半口酒呢。做农活休息的间隙,坐到地头的界碑上,端正了水壶,然后轻轻地打开盖子,先放到鼻子底下闭上眼睛狠狠地嗅一下,待那酒的味道贯通了整个肺部再循环出来时,体内那一个个饥渴的酒虫就张开了嘴,这时他才会把壶放到嘴边咕咚一下地灌上一大口。每次不多,只一口便把壶嘴拧上,然后反复检查几次,确定酒真的不会洒出时,才又把它拴到腰带上。酒咽下去了,他不断地叭嗒着嘴,让酒的浓香溢满口腔。那些被酒滋润到的酒虫开始舞蹈起来,恰如为老实做着全身按摩,当然老实是不知按摩是怎么回事的。但那种独特的舒适感觉会迅速渗到老实全身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每一根毛细血管每一个细胞,老实闭上眼睛,尽量让这种美妙的感觉延长。
    不论冬夏,不论年节,老实每天都要喝上三顿酒。老实说自己能喝酒是天赋,因为不是遗传的。老实本姓杨,因为他的实在出了名,所以大家都叫他老实,久而久之,大家似乎快忘记了他的本姓。老实的父亲是位账房先生,一生滴酒不沾,谁曾想到了老实这就把酒当命一般看待了。老实有一个小玻璃杯,装半两的那种,每天早上和中午他都要用这个小杯子喝上三四杯,可是到了晚上他就不限量了,总是端起一杯便一饮而尽,然后久久地看着远方,过一会再端起来喝一杯,之后吃一口菜,他喝酒不用什么菜,就着饭也能把酒喝下去。待到老实喝得达到了他想要的境界时,才会往旁一歪,然后便呼噜轰鸣着进入了梦乡。
老实饭吃得很少,酒却不嫌多,他说能痛快地喝酒,饭吃不吃无所谓。也许是吃饭少的缘故,老实长得干巴瘦,形象应该和他体内酒虫的样子差不多。刚结婚的时候桂枝每天晚上早早的吃完了饭就等在那里,等老实吃完了酒她把桌子收拾好,然后才能睡下。不管闲忙,不管是否做活乏了,老实都是那样慢腾腾地喝着。时间长了,桂枝不等了,吃完了饭若是没什么活计,等小丫写完了作业便带着小丫在炕梢先睡了。老实喝酒的时候若是小丫在身边,他便会对小丫讲起他上学时的事,平时他不爱说话,可是这时他的话却奇多。他说自己学习是怎么样的好,若是赶上了好时候,他一定也会是个大学生。说这话的时候,老实眯着眼睛满面红光,仿佛眼前就是大学毕业时的晚宴。他的这些话小丫差不多能背出来了。因此他说的时候,小丫只顾做自己的作业,不予理会。桂枝因老实喝酒的事没少和他吵架,但无论怎么样,这酒算是戒不了了。其实老实除了爱喝点酒,别的也没什么毛病,实在人嘛。
    小丫上中学那年,老实的父亲得了重病。老实推着手推车将他送到乡医院,能用的仪器都用上了,也没弄清得了什么病,几天后老实又把他送到县医院,风风火火地治了一个多月,病也没有治好,生命虽然保住了,但痛苦却无法避免的开始伴随着老爷子。老爷子天天倚在炕头上,时不时地叫唤两声。那叫唤声很有规律,穿透整个村子,村里人完全可以用他的叫唤声当闹钟。老实的母亲死得早,老爷子即当爹又当妈地把老实拉扯大又娶上了媳妇,老爷子没想到自己要强了大半辈子,最终却成了别人的累赘。老实的日子本来就不宽裕,平时除了供小丫上学,余下的钱便都打酒喝了。这下让老爷子的病一闹,便如雪上加霜。他变卖了猪圈里的猪、刚攒满一筐的鸡蛋和刚打下的粮食,用那些钱换来一粒粒大小不等的药片,让老爷子的生命可以继续下去。手里没有了余钱,老实喝酒便不再那样放量了。他把水壶扔在家里,下地干活时硬撑着不喝,收工时他像上足了弦的发条一样,极速地飞回家,冲进屋子,一把抓起水壶,打开壶盖便灌上一大口,完全不顾干了一天活的手上那残留的泥土和粪渣,会随着酒一同落入口中。后来水壶越来越轻,倒过来空上半天也不会有一滴酒滴出。空了,他就不再去打酒。他把水壶里真的灌进一点水,然后拧上盖子使劲地晃,让水壶里的水冲刷到水壶内的每一处,晃了半天,然后打开盖子,贪婪地吞下最后一口水酒。
    农忙季节村里人有活做不过来的时候,喜欢“求工”,就是求人帮忙做活,不付工钱的那种。哪家遇到被求工了,大家一般都不会拒绝。工钱不用付,但饭还是要吃的,晚上请到家里吃上一盘炒鸡蛋,一盘花生米和一些农村自产的菜多放些油料,偶尔也会炖上一只鸡,当然也不会少了一杯酒。老实是喜欢被人求工的,只要有人来求工,不管家里的活是否做完了,他都会痛快地答应下来,桂枝心里明白,他其实是为了那顿酒,看他每次摇晃着走回家的样子,桂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老实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装着几块酒精棉的小瓶子,夜里躺在被子里睡不着的时候,总会把那小瓶子拿出来打开闻闻,桂枝看到了哭着骂他:“你个死酒鬼托生的,你喝吧,早晚喝死你。”那时正有传闻说某些地方的人喝了假酒造成双目失明以及死亡的,可那对老实一点用也没有。酒精毕竟是酒精只能闻闻,无法替代酒那种可以穿透整个身心的感觉。不喝酒时,老实觉得自己的血都快凝滞了,体内的那些酒虫不定期地撕扯着自己的心、肝、脾、胃,甚至是指甲缝和发梢,它们时而用针刺,时而用嘴咬,时而……说不清那感觉是痛,是痒还是其他的,折腾得老实坐立不安。最终酒虫驱使着他向外走去,一走就走到了六大伯家。六大伯早些年扛过枪打过鬼子,后来残了一条腿回家了,政府每个月都要给他发几块钱的津贴费。六大伯一生没娶老婆所以无亲无故,有了钱就吃,什么活也不做常年在家端着小酒杯喝得醉生梦死。老实来了,搬过一把小凳子,坐下和六大伯说话。几句话不到便开始论酒,讲自酿酒的甘甜,曲酒的绵软,窖装酒的浓香……六大伯的屋子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那气味像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腐烂发霉,又像他把街边那只死在粪堆子旁边的野猫藏在了被窝里多日一样。可是当老实为六大伯倒上一小杯散白酒时,屋子里便立刻弥漫开了诱人的浓香。老实的喉结开始上下不断地滚动,两只眼睛撑起眼帘向外凸出闪着光芒,浑身的酒虫闻到酒味都要穿破皮肤挤出来了,老实咬着牙憋着。六大伯说:“大兄弟来一口?”话音未落老实就回答说:“好!”心里早就等着这句话呢。六大伯喝酒的杯子好像从来没洗过,因为他总是不停地喝酒。他把那个有些脏并是他刚才用过的杯子递过来,老实伸出两手接稳了,在六大伯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把那少半杯酒一下子倒进了嘴里,举着杯子的手半天才放下来,为的是把最后一滴也控到嘴里。在家里,老实从来不会吃小丫剩下的饭,他赚脏。六大伯会慷慨地给老实倒上一满杯酒,并有一小盘花生米让他下酒。老实贪婪地、享受地喝着,不像以前在家里那样一口一杯,他要细细体味这酒。他的嘴和杯子之间发出滋滋的响声,似乎要把脏兮兮的杯子一同吃下去,又似乎是那些喝到酒的酒虫在得意地打着口哨。(原作者:杨 晶)老实对酒的迷恋到了着魔的地步,用现在的话说应该是酒精中毒,而且中毒很深。没酒的日子做活也没了劲。记得最近一次喝酒,还是十几天以前在六大伯家,满满的一小杯。那小杯酒让老实喝了整整半个钟头,直到快把杯子咬碎了才放下。最后一口酒,喝到嘴里,含着,和六大伯摆摆手,不做语言上的告别便走了。老实含着这口酒,回到家里爬到炕上,闭上眼睛,一滴一滴吝啬地吞咽。一口酒咽了很长时间,老实从睡梦中醒来,嘴里还有小半口。
    老爷子经常对老实说:“我的病别治了。”老实急忙说:“那可不行,你是咱爹呀。”老爷子说:“别治了,让家里过几天好日子吧。”老实笑笑说:“等小丫初中毕业了,就能赚钱了,到时我带你去大医院。”老爷子摇摇头叹口气,喝一口水,吃一把药。桂枝听着他爷俩的话面前雾蒙蒙一片,她盼望小丫能够早点初中毕业,这样的日子她真的受够了。
    谁知小丫初中毕业后,又考上了高中。桂枝又高兴又发愁,老实一跺脚说:“再苦也得供孩子上学。”本想也就再熬三年,可是小丫高中毕业又考上了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兴奋之极的老实请了全村人到家中吃饭。那天老实买了一整箱二锅头,打开,一张桌子上放一瓶。老实说大伙使劲喝吧。他在每张桌子前转来转去,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说到最后,下巴几乎抬不上去了。那是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村里人一边羡慕地说着老实有福气,一边按老实的吩咐,使劲地喝着,等到送走他们时,老实只从桌子上收起了小半瓶酒。老实把那些扔在地上的瓶子也一个个拾起来,摆好,然后把他的小杯子拿出来,把那收拾好的酒瓶子一个个地控过来,半天,那小杯里果真有了半杯酒。老实如同得了宝贝一样,高兴坏了,然后又慢慢地把那半小杯酒倒进了嘴里,杯子在空中倒的时间不亚于他控空瓶子的时间,那口酒,他喝的是相当有滋味。至于那小半瓶酒,老实把它放到柜子底下,整整喝了半年。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放暑假的时候小丫没有回家,这样既可以节省出来回的车费更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打工赚点钱。小丫找到了一份做家教的工作,一天两节课十元钱。那是一个特别调皮的男孩,他的父母为他请了许多家教都被他气跑了,因此小丫一来,孩子的妈妈就对小丫说,如果真的能教好,除了学费还愿意送小丫一些礼物。小丫没听这些,她只想赚这每天的十块钱。补课的第一天,男孩在她的椅子上倒了胶水,她从椅子上起来时险些把裤子粘掉了,当时她脸憋得通红直想哭,更想一转身不干了,可是一想到那十块钱,她忍着泪水留了下来。第二天男孩趁小丫不注意,从瓶子中放出一条毛毛虫,那虫子一直爬到小丫的胳膊上。小丫看到了,伸手捉起虫子放到手心里,来到男孩的面前一边用手摸着虫子身上的毛毛一边说:我们一起玩吧,你敢像我这样玩吗? 说着,小丫一昂头把虫子放到自己的脖子上。男孩看着小丫脖子上那一拱一拱蠕动着的、混身长着黑毛的大虫子,低下了头……补课结束了,男孩和妈妈一起送小丫,给足了补课费后,男孩的妈妈又从酒柜里拿出了两瓶茅台酒硬是塞给了小丫,小丫知道这两瓶酒的价格比她的补课费还要高,她本不想要,可是想起老实馋酒时的样子,就留下了。
    寒假时回家过年,小丫把这两瓶酒带给了老实。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老实接酒时的样子。老实的手颤抖着,脸上却一副经过夸张的满不在乎的表情。他捧着酒,一只手对酒盒子上的字轻轻地摸来摸去,摸了很久才小心地拆开盒子,打开盖子,让小丫帮他倒上一小杯,慢慢地喝。那个下午他捧着杯子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那个下午他只喝掉了两杯酒。晚上他拎着那瓶酒去六大伯家。他第一句话就是:“小丫给我带了瓶好酒,你快尝尝。”
    第二天老实拎着那瓶酒,端着他的小杯子,坐到村小学旁的路边。那是村里的交通要道,只要村里人出门都要经过那里。每遇到经过的村人,老实便上前搭话,然后就说:“小丫给我带了瓶好酒,尝一口吧。”有村人喝完说:“味道好像不对,假的吧?”老实就火了,他说:“就你那狗嘴能喝出什么是好酒?”村人不明事理,犟了一句:“茅台我以前喝过,不是这个味。酒肯定是假的。”老实就和他争吵起来,到后来越吵越不可开交,竟然动起手来。瘦弱的老实把村人摁倒在雪地上,叮咣地打起来。“让你再胡说八道!”老实一边打一边说,“还说不说酒是假的!”
每到小丫回来时桂枝便有了倾诉的对象,她向小丫诉说着老实喝酒的万般不是,这些话小丫不知听她说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让她帮着劝说老实,桂枝也会趁着小丫回来的机会狠狠地训老实,然后让小丫帮腔。可是谁又能劝得好呢。倒是每次老实都说:“等我闺女毕业了,我就有好酒喝了。”
剩下的那瓶酒,老实一直留到了过年。过年他也没舍得全部喝光,大多数时候他会把那个小酒杯拿在手里放在鼻子底下,那只是安慰体内那些酒虫的一种方法。他不知道最后一口酒喝完以后,下一次喝酒,会是什么时候。
小丫终于大学毕业了。她选择了离家最近的城市,留在了那里。老爷子在她毕业前的一个月里死去,临死前他不停地叫着老实的名字,叫着小丫的名字。老爷子熬了十多年,终于没能熬到“去大医院”。十多年来,老爷子按时吃桂枝为他送到面前的药,按时大声地叫唤,却并没有按时死去。那些药片让他多活了十多年,十多年里,他是老实的牵挂和累赘。
    小丫在毕业后的第二年里贷款买了房子,然后做通老实的思想工作,把老实和桂枝也接进了城。思想工作中的重要一条,就是老实来她这里住,每天都有一大杯白酒喝。小丫说到做到,接来老实的头一天,她就为老实准备了整整一箱白酒。酒是好酒,放在客厅里,老实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那天老实坐在沙发上整整喝了一天,一杯接着一杯,用一句话形容:老实扑在酒上“就如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晚上小丫回来,看到老实喝光了两整瓶白酒,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老实醉了,小丫没等走到沙发前便闻到他呼出的气息中那浓重的酒气。老实天天醉,醉了就睡,醒了再喝。
老实说自己要把上辈子和下辈子没喝的酒都喝了。老实说的上辈子是指老爷子,下辈子是指小丫,老爷子和小丫都不喝酒。三辈子的酒集中起来喝,真是要喝一辈子的了。桂枝听了,她知道老实这酒是无法戒了。吵了这么多年,骂了这么多年,酒还是没少喝一口,便不对老实嚷了,只是不时地向小丫诉苦。每天只按时做好饭等着小丫回来吃。老实觉得自己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小丫每听到桂枝向她诉苦时,都会觉得特别烦躁,她不知道该劝谁,老实只有这点喜好,小丫怎么忍心不让他喝,可是让他喝,桂枝又唠叨个没完。
    几天后老实突然摔倒了,去了医院医生忙了一个下午,然后郑重地对小丫说:“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酒是不能再喝了。”两天后老实醒了,小丫急忙把医生找来,她怕自己说的话老实不信,就求医生把不能喝酒的事又对着老实说了一遍。老实听了急忙对医生含混不清地说:“家里还有几瓶好酒,等我喝完再戒,行不行?”医生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如果想多活几年,一口也不能再喝了。”说完给老实开了药方,又忙别的去了。小丫去窗口抓了药,回到老实面前,老实叹一口气说:“不让喝酒,多活一万年还有什么意思?”脑血栓后遗症让他再也无法说出清晰的话语了,右半身也不听了使唤,右手总是抖来抖去的。桂枝恨恨地说:“再让你喝。”
    小丫从此不允许老实再喝一口酒,并把家里剩下的酒全都送给了邻居。为防止老实偷偷买酒,她不再给老实零用钱。她对老实说:“真不能再喝酒了爸,真的不能再喝了。”老实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似乎既是一种无奈的默认,又是一种无声的反抗。老实用颤抖的手把他的小杯子拿起凑近鼻子,使劲地嗅。(原作者:杨 晶)自从老实出院后,桂枝每天除了做饭,还要陪着老实去散步,其实老实已经能自己走路了,桂枝陪着他,更重要的是怕他出去喝酒。老实在屋里闷得难受,就常去楼下小区的凉亭里看别人下象棋。时间长了,跟一群老哥们混得烂熟。有时桂枝不在,他还会去别人家吃顿中饭,然后接着在棋摊前泡上整整一天。一天桂枝提前回家做饭去了,小丫下班回来了,老实还没回来,小丫便去邻居家找他,正看到老实端着酒杯放在鼻子底下,表情很是得意。看到小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老实哆嗦一下,解释说:“我闻闻。”他把酒杯从抖动的手中放下,有酒从杯子里洒出。他的话让小丫非常难过,眼泪差一点儿流出来。小丫把老实扶回家,晚上她悄悄地对桂枝说:“今天我找爸的时候,我看到他正端着酒杯,他看到我,忙放下酒,说他只是闻闻。”桂枝骂道:“这个不长脑子的东西。”小丫说:“要不,咱就让爸少喝点吧?”桂枝转过身,不满地说:“你要是想让你爸早点死,就让他喝吧。”小丫说:“可我见他看到我时紧张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桂枝说:“你可别惹事了,你爸已经这么些天没喝了……好啦别难受了,去睡觉吧。”
    桂枝和小丫都以为这次老实是真的把酒戒了。可是几天后,桂枝收拾仓房时,却收拾出一瓶白酒,确切地说那是少半瓶白酒,她丢下扫把拿着酒瓶子气冲冲地回屋找老实,她把酒瓶子连同里面的酒一下子全摔到了地板上,然后哭着大骂老实不长记性,不想让她们娘俩过顺心的日子,老实坐在那里不出声。间隔一段时间,桂枝还是能在不同的地方翻出酒瓶子,气得桂枝跺着脚的骂。那天晚上小丫下班回来,桂枝又开始向小丫唠叨老实喝酒的事,小丫十分生气,觉得先前还可怜老实都是白费心了,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戒。小丫冲进老实的房间,房间里没点灯,黑暗中她看到老实躺在那里,两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闪烁的眼睛乍一看就像老实喝酒的那个杯子。小丫什么也没说,又退了出来。
    小丫一直弄不清老实哪来的钱买酒,直到那天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到处拾捡着塑料瓶一类的东西时才明白。当时她什么也没想,冲过去,接过那人手中的袋子,扶着他往家走,其实说不清是谁扶着谁,小丫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只听她说了句:“爸,我给你钱不告诉我妈。”
一个月后的一天,小丫回到家就钻进了自己的屋子,关起门,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一连几天,后来桂枝才问出来,原来小丫的工作被一个新去的有背景的大学生给替代了,她被辞退了。桂枝听了小丫的话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会这样呢?”老实坐在那里一点表情也没有。发生了这样的事,桂枝和老实只能默默地难过,她们帮不上一点忙。这件事对小丫的打击很大,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就那样被别人给取代了,想不通还要想,不吃饭也想,终于有一天她晕倒了,醒来时,她看到医院惨白的墙,看到老实和桂枝焦急、无奈、自责的眼神,心突然就颤了起来,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重新振作起来,因为这个家需要她。
    小丫开始找工作,不是很顺利,虽然不是到处碰壁,但有时也会有头破血流的感觉,可不论怎样,第二天她还会昂着头走出去。老实看着小丫一次次走出去的背影,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着。
    半年后的一天,小丫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大包的菜还提了两瓶酒,进屋就对桂枝说:“妈,多做两个菜,今天晚上咱们三口家一起喝点,我被一家事业单位录用了,合同也签了。”老实听了,哇哇的直乐,桂枝赶忙接过小丫手里的东西,进了厨房。刚进去又转身出来了,对着小丫说:“我忘了告诉你,你爸早就不喝酒了,从你上次工作变动的那天开始,你爸就没再喝过酒。”小丫回头看着斜靠在沙发上的爸爸,一股清泉如瓶中倾倒的酒一般涌出。
    老实真的不喝酒了,桂枝说,为了给老爷子治病,老实少喝了不少酒,看到小丫那样坚强地撑起这个家,他戒了,真的戒了。刚戒时很难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不停地在屋子里走圈;每天白天小丫上班走后,桂枝都能看到老实抽自己的嘴巴,因右手不好使,老实求桂枝打他,桂枝不打,老实说不打酒虫就会跑出来闹事的,说着便自己打,有时还会拿头去撞墙。桂枝不忍心了,便帮他拍打后背、腿和胳膊,老实让她狠点打,说那样才能把酒虫打死。不知酒虫被打怕了,还是真的被打死了,反正老实的酒是戒了。也许是每天拍打腿和胳膊起到了按摩的作用,戒酒后,老实不听使唤的右半身竟又有了知觉。走起路来也灵便了,说话也清晰了。每当有人说他好起来了时,他都会看着桂枝笑,然后便会在人家的面前走上两圈。

来源:小兵戒酒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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